养驴子
养驴子
那是1988年的秋天，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了我们这个偏远的山沟沟里。日子，眼瞅着是有点儿盼头了，可这山路崎岖，家家户户还是离不开一头能驮能拉的牲口。那时候，家家户户都想着要养头骡子，可骡子金贵，不是谁家都养得起的。
我家老汉，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，是个倔脾气的老实人。他琢磨了好些日子，突然有一天，他拍着大腿跟我说：“娃，咱不养骡子，咱养驴！”
我当时愣了，驴？这年头，谁还养驴啊？驴的力气没骡子大，跑得也没马快，养驴能有啥出息？
老汉瞪了我一眼，吧嗒着旱烟，慢悠悠地说：“你懂个啥？骡子是好，可咱买不起啊！驴便宜，也好养活。再说了，这城里头，慢慢兴起驴肉馆子了，听说驴肉好吃得很，还能滋补。咱养大了，卖到城里去，也能换俩钱。”
我听着老汉的话，心里头还是有点儿嘀咕。可我知道，老汉决定的事，十头牛也拉不回来。就这样，老汉东拼西凑，借了些钱，从邻村的老王头手里买了一头小黑驴。
那小黑驴，瘦骨伶仃的，浑身的毛都灰扑扑的，看着就让人心疼。老汉把它牵回家，小心翼翼地喂着，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。每天早上，天还没亮，老汉就起来给驴添草加料，刷洗驴身子。那小黑驴也通人性，慢慢地跟老汉亲近起来，老汉一叫它，它就“喔喔”地叫唤着回应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，小黑驴也渐渐长大。老汉给它起了个名字，叫“黑金刚”。黑金刚的脾气倔得很，刚开始让它拉磨的时候，它死活不肯动弹，犟着脖子，蹬着蹄子，任凭老汉怎么吆喝，它就是不听使唤。老汉没办法，只好用鞭子轻轻地抽它几下，黑金刚才不情不愿地开始拉磨。
可老汉心疼黑金刚，每次抽它的时候，都轻轻地，生怕把它给抽疼了。拉完磨，老汉还会给黑金刚喂些好吃的，摸摸它的头，跟它说说话。慢慢地，黑金刚也明白了老汉的心意，开始乖乖地听老汉的话了。
黑金刚长得很快，力气也越来越大。老汉开始让它帮着犁地、拉车。黑金刚干活的时候，特别卖力气，一步一个脚印，把地犁得又深又透，把车拉得又稳又快。有了黑金刚的帮忙，老汉干活轻松多了，家里的日子也渐渐好起来了。
那时候，村里人看到我家养的黑金刚这么壮实，都羡慕得很。有的人也想养驴，可又怕吃苦，怕养不好。老汉总是笑呵呵地跟他们说：“养驴跟养人一样，要用心，要勤快，不能偷懒。”
有一年，赶上大旱，地里的庄稼都旱死了。村里人愁眉苦脸的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。老汉看着干裂的土地，心疼得直叹气。他想了个办法，带着黑金刚，到几里外的河边去拉水，一桶一桶地浇灌庄稼。
黑金刚每天都要拉好几趟水，累得气喘吁吁的。可它还是咬着牙，坚持着。老汉看着黑金刚疲惫的样子，心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。他给黑金刚喂水的时候，总是轻轻地抚摸着它的头，跟它说：“黑金刚，你辛苦了，再坚持坚持，咱们就能挺过去了。”
在老汉和黑金刚的努力下，我家地里的庄稼，总算保住了一点儿收成。虽然不多，但也够一家人糊口了。村里人看到我家的情况，都对老汉和黑金刚佩服得五体投地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，转眼间，黑金刚已经陪伴我家好几年了。它就像我的家人一样，成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。每天早上，我都要去看看黑金刚，跟它说说话，摸摸它的头。黑金刚也总是用它那温暖的眼神看着我，好像在跟我诉说着它的心事。
可是，好景不长。有一天，老汉突然病倒了。他躺在床上，咳个不停，脸色蜡黄蜡黄的。我急忙请来村里的赤脚医生，可医生看了看，摇了摇头，说老汉的病很重，得去城里的大医院看才行。
我听了医生的话，心里头慌了。去城里看病，得花不少钱啊！我家本来就穷，哪有那么多钱呢？
我正发愁的时候，老汉突然拉住我的手，用微弱的声音跟我说：“娃，把黑金刚……卖了吧……给爹看病……”
我听了老汉的话，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。黑金刚是老汉的心头肉啊！他怎么舍得卖掉它呢？
我摇着头，哽咽着说：“爹，我不卖黑金刚！我宁可不去城里看病，也不能卖掉它！”
老汉听了我的话，生气地瞪着我，说：“你……你这孩子……怎么这么糊涂？人命关天啊！黑金刚没了……咱可以再养……爹没了……就再也回不来了……”
我听了老汉的话，心里头难受极了。我知道，老汉说的是对的。可是，要我卖掉黑金刚，我真的舍不得啊！
第二天，我含着眼泪，把黑金刚牵到了集市上。集市上人山人海，热闹非凡。我找了个角落，把黑金刚拴在树上，等着有人来买。
可是，等了好半天，也没人来问价。那些人看到黑金刚，都摇摇头，说驴的力气小，不如骡子好。
我心里头更加难受了。难道，黑金刚真的卖不出去了吗？
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，突然，一个穿着西装革履的城里人走了过来。他围着黑金刚转了几圈，仔细地打量着它，然后，他转过头来，问我：“这驴多少钱？”
我连忙擦了擦眼泪，报了个价。那城里人听了我的报价，点了点头，说：“行，就这个价了。我买了。”
我听了那城里人的话，心里头百感交集。我既高兴，又难过。高兴的是，黑金刚终于卖出去了，老汉的病有救了；难过的是，我从此就要和黑金刚分别了。
我把黑金刚的缰绳交到那城里人手里，眼泪再也忍不住了，哗哗地流了下来。黑金刚好像也知道要和我们分别了，它低下头，用头蹭着我的胳膊，发出呜呜的叫声。
我摸着黑金刚的头，哽咽着说：“黑金刚，你要好好听话，好好干活啊！我……我会想你的……”
那城里人牵着黑金刚，慢慢地走远了。我站在原地，看着黑金刚的身影越来越小，直到消失在人海中。
我拿着卖黑金刚的钱，急忙赶到城里，把老汉送进了医院。经过医生的精心治疗，老汉的病情渐渐好转。
出院后，老汉的身体还是有些虚弱。我寸步不离地照顾着他，给他熬药，给他做饭，给他讲故事。
有一天，老汉突然问我：“娃，黑金刚……卖给谁了？”
我犹豫了一下，还是把实情告诉了老汉。老汉听了我的话，沉默了很久，然后，他叹了口气，说：“娃，你做得对。爹知道，你心里头难受。可是，人活着，总得有取舍啊！”
我听了老汉的话，点了点头，心里头也释然了。我知道，我做出了正确的选择。
后来，老汉的身体渐渐恢复了健康。我也开始努力工作，攒钱准备再买一头驴。
我相信，只要我们肯努力，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。就像那头黑金刚一样，它虽然离开了我们，但它教会了我们勤劳、善良和坚强。它将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。
(字数：1998)